2016年2月24日 星期三

[大學時期報告]劇評-伊底帕斯王

伊底帕斯王
時代背景
在探討這齣著名的希臘悲劇之前,首先讓我們先瞭解當時的歷史背景。
雅典當時的外交
約當雅典從事各種改革逐漸走向民主政治的時候,在亞洲的波斯帝國正逐漸壯大(大流士一世、澤爾士),並在地中海建立強大艦隊,勢力延伸至小亞細亞沿海一帶的希臘城邦,威脅了希臘各城邦的生存。在這樣的情勢背景之下,終於在西元前492年爆發了歷時頗長的波希戰爭。結果希臘人獲得最終的勝利,戰後雅典並出現了黃金時代,文學與藝術均進入空前發達的狀態。
波希戰爭破壞了小亞細亞上愛奧尼亞諸城的經濟繁榮,希臘世界的商業領導地位移向希臘本土和 Aegean島嶼。為使愛奧尼亞諸城恢復獨立,不再為波斯據有,同時抵制波斯使不再向 Aegean Sea擴張,希臘城邦必須保持合作,以與Persian勢力對抗。無論繼承愛奧尼亞的商業優勢,或領導一對抗波斯的希臘邦國聯盟,唯有戰勝後的Athens的海權地位足以當之。所以478 BC提洛聯盟(The Delian League)希臘諸邦同意成立此一防禦性聯盟奉雅典為盟主(477 BC正式成立)按照規程:各邦按財力多寡,貢獻船隻與金錢,供聯盟使用。
雅典勢力的強盛,改變了希臘世界的勢力平衡,此時,與雅典不同部族的多利安人斯巴達斯,遂將奔尼撒半島各城邦組合起來,成立伯羅奔尼撒聯盟(Peloponnesian League 以維護希臘自由為口號,與Athens爭霸,於是在西元前431年展開了伯羅奔尼撒戰爭。
431-404 BC戰爭結果雅典戰敗, 斯巴達取得霸權,但也財盡力竭,接著其他城邦如底比斯Thebes等繼起爭霸,Hellas陷入兵連禍結的長期內訌,約與我國春秋時代的爭霸類似。遂給北部的馬其頓乘機興起的機會[1]
詭辯者的自信
此齣戲劇的首次演出正是在伯羅奔尼撒戰爭開打的前夕—西元前431年,由此時間點可知當時的雅典處在一個從極盛到衰敗的下坡期,當時雅典城邦內部亦興起一種危險的潮流。雅典在城邦民主政治下,其公民人人皆能以陳述和投票的方式,積極表達個人意願,這使得口才的訓練成為重要課題,從事這種訓練受教者如何有效陳述自己的意見,以達到說服為目的的教師「詭辯者」越來越多,然而這使得多數雅典人有一張訟師之口,每一件事的正反兩面都能說的頭頭是道,在這種情形下,陳述者往往只訴諸利益的衡量,而致道德考量於不顧;同時,人們為了打破禮法的束縛,亦大逞其口,在「天性」和「禮俗」之間畫出一道界線,使得個人能順性暢所欲為,人對人的才智產生過度的自信,便凡事以自身為標準不再十分尊崇那為先民所尊崇的「神」[2]
儳主的流行與瘟疫的發生
在具體事件上,雅典在本劇演出前不久發生過一次致命的瘟疫,人口損失慘重,它最英明的領袖伯里克里斯(Pericles)也在其中。在伊王有關的故事中,從來沒有提到過瘟疫,本劇則使整個劇情都在瘟疫中發展,所以增加了一個嶄新的因素,一方面使故事能與觀眾的經念聯繫,一方面迫使伊王必須在自救與救城邦之間作個選擇。第二點是在伯里克里斯當政(461-429 BC)前後,雅典出現過很多的國王或稱儳主(tyrannos),他們有好有壞,但共同點則是:他們取得統治權的方式,不是遵循血緣或姻緣的憲政程序,而是利用巧取豪奪。因此他們總是內心惶惶,懷疑猜忌特甚[3]
這些時代背景以及當時城中人民的特性,皆深刻的描繪在此齣戲劇裡頭。

作者簡介與故事大綱
作者簡介
Sophocles496-406 BC),生於雅典西北郊柯洛諾斯的貴族世家,此時正值雅典民主盛世,四歲時,雅典第二次擊敗入侵的波斯帝國,奠定城邦的興盛,也使得他對於政治產生熱情。在他以參加悲劇競賽成名之前,曾當選為十將軍之一、稅務委員會主席和外交使節,但政治上的成就並未能和他的戲劇成就媲美。
Sophocles第一次在戲劇上嶄露頭角,是於468 BC悲劇競賽中擊敗Aeschy- lus,一生約創作一百三十部悲劇,現存七部,以及一部薩特羅斯劇。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被亞里斯多德稱為「悲劇的典範」的「伊底帕斯王」。在創作伊底帕斯王時,Sophocles已屆花甲之年,而雅典也已步入帝國的沒落,正如一般歷經國家劇烈變動的詩人,在創作上總會有呼應時代的傾向,如杜甫致力於社會寫實,李白灑脫於物外,Sophocles也不例外,看著國家的由盛而衰,使他在創作時,對於神、命運、人三者之間交錯複雜的關係加以著墨,伊底帕斯的一生,究竟是神的意志,命運的掌控,抑或是由人自己造成?伊底帕斯,是否也正是雅典的反照?Sophocles死的那一年,雅典被迫向斯巴達屈膝求合,但雅典人的生活還是依然驕奢,所以,究竟是命運影響人,還是人創造命運呢?[4]

故事大綱
1.    國內發生瘟疫,太陽神阿波羅指示找出殺害前王雷爾斯的兇手,就能平息這場災難。
伊底帕斯在底比斯城外山上答出人面獅身女妖的謎題,女妖跳崖而死,底比斯城居民爲感謝這位英雄,適逢國王被殺身亡,一國無主,便擁立伊底帕斯為王,並娶王后為妻,沒想到即位後不久,底比斯城內就被瘟疫襲擊,民不聊生,伊底帕斯於是派妻舅克利安前往詢問阿波羅如何解決這場災難。阿波羅說,這場災難是因為前王的兇殺案被人遺忘所引起的,因此只要找出殺害前王的兇手,瘟疫就會消失,伊底帕斯便開始著手調查這件懸疑案。
2.    先知狄瑞西阿斯說出伊底帕斯即是兇手。
調查前王兇殺案的進度陷入膠著,因為當時國王的隨從皆死,只留下一位自請外放的牧人,因為伊底帕斯急欲知道兇手是誰,便請來無所不知的先知來爲他解答。在一陣唇槍舌戰後,先知再也忍不住,便說出伊底帕斯就是他自己想要找的人─殺害前王的兇手。伊底帕斯非常震怒,認為先知才是兇手的同黨,並認為把先知請來的妻舅想謀朝篡位,才會和先知聯手捏造謊言。
3.    王后約卡絲台說出令伊底帕斯恐懼的事實。
克利安知道伊底帕斯誤以為他想謀朝篡位後,便前往宮中與伊底帕斯爭辯,王后出面調解,安慰伊底帕斯:「先知所言不盡可信,因為先知曾說過雷爾斯會被我們所生的小孩殺死,但我早在小孩一出生就將他丟棄到山裡,且雷爾斯是在三叉路口被強盜殺死的,所以先知的話聽聽就好。」沒想到王后這一番話卻將伊底帕斯推入恐怖的深淵。伊底帕斯原是柯林斯的王子,偶然間聽到有人說自己並非國王的親生兒子,爲了求證事實而前往詢問阿波羅,沒想到阿波羅卻說他命中註定要殺死自己的父親以及娶自己的母親,爲了避免這個神諭發生,伊底帕斯便逃往底比斯城。在往底比斯城路上的三叉路口,伊底帕斯與一輛馬車發生衝突,並因過度自衛而將全部的人殺死,死者人數與特徵正和王后所說一致。現在伊底帕斯全部的希望就是那位唯一生還的目擊者,若前王是被一群強盜殺死,那他就無事,但若是被一個人殺死……
4.    柯林斯國的使者將伊底帕斯推向更恐怖的深淵。
在等待目擊者之時,來自柯林斯的報信者帶來一個亦好亦壞的消息,即柯林斯國王已死,希望伊底帕斯回去當國王。伊底帕斯此時鬆了一口氣,因為柯林斯國王並非他殺死的,所以他將弒父的預言不攻自破,但王后還活著,報信者得知伊底帕斯的恐懼後,便安慰他:「你既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為何要擔心那個會娶生母的神諭呢?…你是我自山上向一位牧羊人討來的,因為柯林斯夫婦無子,我便將你送給他們撫養。…那位牧羊人是來自雷爾斯家中的僕人。」聽到這裡,伊底帕斯更想將自己的身世查個水落石出,但王后的心卻已涼到谷底,在阻止不了伊底帕斯追查的決心,王后便衝出宮外。
5.    牧人的到來─真相大白
牧羊人到來後,與報信者對質,使得原本要帶入棺材的秘密被揭開─伊底帕斯就是那位棄嬰,那位被雷爾斯夫婦丟棄的孩子,那位殺父娶母的罪人。伊底帕斯徹底崩潰,在目睹王后自縊身亡後,也用別針刺瞎自己的雙眼,自此終其一生都流浪在外,而底比斯城的國王,就由克利安擔任。

劇本的悲劇結構
Oedipus神話之結構與細節差異[5]
結構
關鍵字
概要
差異
1.詛咒
OracleDelphi
阿波羅神諭指示Laius之子將會弒父、娶母
針對Oedipus
針對Laius
2.棄子
Oedipus(「腫脹的腳跟」)
LaiusJocasta命人將Oedipus棄於山上
方式、地點
3.收養
Polybus
Oedipus獲救,並為PolybusCorinth)之王收養
獲救方式
4.離家

Oedipus得知神諭,為避免神諭實現,離開Corinth
原因(尋馬、流言)
5.弒父
Trivium(十字路口)
Oedipus在十字路口意外殺死Laius
地點
6.解謎
Sphinxstrangler, had the face of a woman, the body of a lion and a bird’s wings
除去Sphinx,解救Thebes人民
狀況、謎題
7.登基

Oedipus成為Thebes王,並娶了Jocasta

8.身世

Thebes受瘟疫肆虐,神諭指示要找出殺死Laius之兇手。Oedipus發現自己是弒父兇手,自廢雙目。Jocasta自殺。

9.放逐

Oedipus之女Antigone陪父親離去,隨行照顧

晚著手點
基本上,《伊底帕斯王》在結構上運用的是「晚著手點[6]」(late point of attack)的手法,即故事都從高潮處開始著手,非常接近故事的終局,著手點以前的事件,需要以倒述的方法加入。所以結構顯得非常緊湊。劇中的重要事件包括他誕生時被父母拋棄,被牧人轉送等等,前後歷時數十年,可是整個劇情的開展與完成不過從晨至暮,沒有超過一天。
雙重時間
此外,《伊底帕斯王》也作了「雙重時間[7]」的運用,顯示了伊底帕斯的雙重身分,以及劇情雙重意義:要找出殺害雷爾斯的兇手和自己的身世。另一方面,雙重時間的安排運用突顯了一個事實:伊底帕斯不僅是兇手,更是調查官與法官。
理論輔助
亞里斯多德的《詩學》一直被視為西方戲劇批評的權威,他假設一切藝術都是模仿(mimesis, imitation)的結果,以悲劇而言,它模仿的對象是一個完整而嚴肅的行動,其對悲劇做出了著名的定義:「悲劇是對一個行動的模仿,這個行動不僅嚴肅,而且因為具有規模而內在完整;使用語言並在各部分中分別係以快適之詞;出於戲劇而非敘述的方式;經由事件引發憐憫與恐懼,並藉以完成此等情感的瀉導[8]。」亞里斯多德分析出戲劇的六個組成部分,此即情節(plot)、人格(character)、思想(thought)、語言(language)、音樂(music)以及景觀(spectacle)。亞里斯多德認為「情節乃悲劇的原則,有似悲劇的靈魂[9]。」情節即劇情的安排,是六個部分中最重要的,「因為悲劇所模仿的不是人,而是人的行動,是生活的幸福與不幸;由他們的行動所決定[10]。」而性格(character)與才智(thought)又決定了行動。而伊底帕斯王自負、暴躁、多疑而又大公無私的個性與人格,主導其行動,因此無法擺脫宿命,劇情中的痛苦、認知、逆轉,正是其悲劇的精華所在。
悲劇的力量是「經由事件引發憐憫與恐懼,並藉以完成此等情感的瀉導。」按照這個目的標準,全劇所有的事件具有密切的因果關係[11]cause-effect relationship)。」前面的事件是因,後面的是事件是果,這果,又是它後面事件的因。換句話說,後面事件必須是前面事件的可能(possible)或必然(necessary)發展。悲劇適當的力量既然基於事件的安排,所以在六個部分中,情節最為重要。亞氏把情節分為簡單與複雜兩類[12],簡單的一類中只有痛苦(suffering)、複雜的一類中還有「認知」(recognition)及「逆轉」(reversal)。「認知」指從「無知」變到「有知」,通常在悲劇中討論的「無知」是指「對個別事物即環境、對象的無知」是單純的「無意」行為,亞里斯多德認為,正是因我們與悲劇英雄間對「無知」的相似而產生恐懼。劇本中最重大,最有價值的發現是發現新的價值或發現自己,也就是取得自知之明。「逆轉」是必須按照事件發展的可能或必然而發生,是「在戲劇中把事件的一種狀態轉變到它的反面[13]」。也就是一種對比,例如,預計不會發生或不應發生的事卻發生,使動作或事件作急遽的轉變。《伊底帕斯王》正好兼有此兩種典型。
「伊底帕斯」的希臘文是Oedipus,它的第一義是腫腳(oidos:腫;pous:腳),依劇情嚴格來說,「伊底帕斯」不是名字,只是那個「機遇」(chance)以後所留下「可恥」的「印記」(sign)。「腫」(oidos)的希臘文變體是「我知道」(oida),這個字的正、反兩面的用法,也在劇中反覆出現,如:約卡斯台希望伊底帕斯永遠「不知道你是誰」。「腳」在劇中也再三使用,如:伊底帕斯所解答的謎語。如此一來,我、伊底帕斯、腫腳、人、知不知道、印記、機遇等字眼在劇中用聲音和意義兩方面形成一個共鳴圈,為的是要查明伊底帕斯是誰[14]。而劇中帶有的諷刺和弔詭處就在於以智慧見知於世的人,竟然昧於知己。睿智與愚盲並存,成功與敗亡同因[15]。不過真正令人驚懼且弔詭的是:導致伊底帕斯掉進宿命的,竟是來自一連串人最高貴的情感,諸如母親的不忍和牧羊人的仁慈,與鄰國牧人的善意,及伊底帕斯因神諭而逃亡,善意的希望遠離雙親,卻反而因此使視神諭成真。
小結
伊底帕斯選擇放逐自己,刺瞎雙眼的方式,來擔當自己的過失,而不選擇死亡,要讓清醒伴隨著痛苦,不以死亡安穩長眠,在命運逆轉的同時,也體會到人的偉大與尊嚴,是這部劇本的不朽之處。
以下附錄西方悲劇和中國苦情戲的比較[16],其中西方悲劇追求的katharsis作用,便是要由情節[17]中取得:


西方悲劇
中國苦情戲
悲劇衝突
悲劇衝突可稱為掙扎的衝突,表現了人對於其對立物(命運、性格、社會)的掙扎。
悲劇衝突可稱為評判的衝突,帶有鮮明的倫理批判傾向,側重在於展現苦難(苦情)的衝突歷程。
悲劇衝突追求人物性格的多側面複雜性和人物或多或少帶有某方面的致命缺陷。
悲劇衝突追求情節的曲折和人物帶有的理想色彩。衝突雙方人物的品格表現為單向性。
悲劇角色
要求悲劇角色(主人公)一般是英雄偉人式的人物,強調人物的地位和力量(體積、強度等等)。
一般要求悲劇角色(主人公)具有善良弱小的素質,強調悲劇人物的正義性和無辜性,從而更富於人情味。
與此相應的是,悲劇主人公多男性,甚至可以說是男性戲劇。
與此相應的是,悲劇主人公多女性。
悲劇主人公的地位和悲劇效果與悲劇感在一定意義上構成正比關係。
悲劇主人公的地位和悲劇效果與悲劇感的關係不成正比例,而是一定意義上的反比例—逆向關係。
悲劇結構
悲劇結構採取大跟頭式的推進方式,其內涵的二方面意義是:情節發展上的純正性(單一性),情節佈局上的濃縮型(板塊型),並以此獲得“一悲到底”的純正悲劇風格,和從喜到悲(苦難)的強烈突變性質。結構形態是“一悲到底”。
悲劇結構採取曲線波浪式的漸進方式,要求情節發展上的對比型(相交性)和情節佈局上的拉伸型(線狀型),並以此獲得“苦盡甜來”的對比風格,和悲歡離合(苦情)的蔓延跌宕性質,結構形態是“苦盡甜來”。
悲劇結局的美學品格是真。
悲劇拮据的美學品格是美。
結構上的濃縮型(板塊型)是為了催化悲劇結局的到來(毀滅)。
結構上的拉伸型(線狀型)是為了拖長(延伸)苦難的歷程(苦盡甜來的過程)。
結構圖式是:
苦難
 

                

        目的      認識

結構圖式是:
                  
 


                
悲劇型態
追求舞臺表演外部形式的逼真感,形態上的美學原則是真。
追求舞臺表演外部形式的美化感,形態上的美學原則是美。
悲劇價值
觀眾的審美感受是刺激型,悲劇激情隨著對情節內容的熟悉而逐漸消退,理智的思索大於對形勢的欣賞。因此,西方悲劇打動的是觀眾的理智。
觀眾的審美感受是品賞型,審美愉悅是隨著對情節內容的熟悉,而凸現出外形式的審美作用和越增興味,理智的思考是越益讓位於形式的鑒賞。因此,中國苦情戲打動的是觀眾的情感。
悲劇價值在於“卡塔西斯(希臘文katharsis)”作用——通過憐憫和恐懼得到心靈淨化(宣洩或陶冶),其美學上的意義是崇高。觀眾因為恐懼而得到心靈上的震顫,因此,觀眾的“憐憫”是因為審美觀照中的同情模仿(內模仿)而獲得。
悲劇價值在於以倫理美德打動(感化)為目的,其觀照的美學意義是善,觀眾因主人公善的行為(自我犧牲的倫理美德等)來獲得道德上的教化,因此,觀眾的“同情”是因審美觀照中對劇中主人公美善行為的讚賞(欣賞)而獲得。

神的觀念與宗教信仰[18]
伊底帕斯王中濃重的宿命論觀點,讓人不由得想要研究一下古希臘人們的宗教觀點。
神的觀念變化多端
最古早的時候,希臘人對神的觀念中,神多為自然現象的神格化,像太陽神、海神等等。不過希臘人沒有聖經,沒有專職的傳教士,所以自有史以來,希臘人對神的觀念並不統一,也一直在變化之中。大體上說,傳統的神代表一種自然界的現象,如風火雷電等,後來在荷馬又演變成神秘秩序、權威和人類行為的監督者。
到公元前第五世紀時,理性抬頭,不少人懷疑傳統的信仰。詭辯家普羅塔哥拉斯(約公元前490420年),相信「人是衡量一切的標準」,他們主張是人創造了神,藉以震懾愚夫愚婦,讓他們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即使在夜晚也不敢胡作非為。說穿了:神是有用的虛構。
到了西元前五世紀末葉,隨著戰爭以及政經情勢的惡化,希臘人民常感到生命無常,認為一切都是不可預測的。他們把這個觀念神格化,稱之為「運氣神」﹙Tyche, 祂象徵著紊亂,無秩序、不可意料,難於預期。同一時期,哲人蘇格拉底追求真理的論辯,引起傳統信仰者強烈的反彈。他們在公元前399年,向公民大會控訴他褻瀆神明、誤導青年,結果被判處死刑。他的弟子柏拉圖(約公元前428-348年)繼續老師的追求,最後主張「神是衡量一切的標準」,不過這裡的神只是哲學理念中一種永恆的天道,一種真善、真美的原型。傳統的信仰已經蕩然無存了。
時代宗教信仰的縮影
伊底帕斯王正是它時代宗教信仰的縮影。在它首演的年代,詭辯學派已經興起,但傳統信仰仍然盛行,阿波羅在德耳菲的神殿,仍然聲譽崇隆。
伊底帕斯對神觀點的轉變
劇中伊底帕斯對神觀點的轉變,可以說是從深信不疑到信心動搖再到全盤肯定,一開始的時候為了幫底比斯城驅逐瘟疫因而請求神諭,青年的時候為了澄清自己的身分而請求神諭這樣遇有要事就向阿波羅請示,正是傳統的宗教行為。伊底帕斯也因為深信神諭而離家逃亡,更可證明其虔誠
後來當盲眼先知指責他弒父娶母時,他除了懷疑他的動機之外,還質疑他能否真正知道神的旨意,甚至一再譏笑他得到神意的方式。他雖然並未否定神祇本身,他的信心顯然已經動搖。而柯林斯的使者告訴伊底帕斯其父波利伯斯已經去世時,伊底帕斯道「我們為什麼信賴匹昔阿的爐火?他們竟預言我必弒父,但是他以辭世,埋在九泉之下」更在言語中見其信心已失。
最後伊底帕斯單獨傳喚最後一個證人,真相大白時。他不禁悲痛道:「我終於知道我是什麼人─我,我的出生受神譴,我的婚姻受神譴,我濺灑的血受神譴」就這樣,全劇對神祇的質疑與否定,變成了全盤的肯定,幾十年前的預言,完全應驗不爽。
當唱詩隊問他自瞎雙眼是受何惡靈慫恿時,他回答道:「那是阿波羅,阿波羅把劇烈的怨怒加在我身上,使我的痛苦達到極致,但是傷害我的卻是我自己的手」。這段話顯示:神可以編織人的命運,給人痛苦;但人始終保有自己的喜樂愛憎,人自己能判斷是非善惡,雖然罪孽深重,伊底帕斯仍能慨然說道:「我的厄運只有我自己擔當」表現出人在遭逢厄難時依舊能忍受痛苦、勇敢擔當厄運、保持自己尊嚴。
約卡斯台她對神諭一直抱著否定的態度,因為神諭預言她的兒子長大後會弒父娶母,可是她卻認為兒子一生下來就已死去,所以無所謂長大。像雅典當時的疑神論者一樣,約卡斯台反對迷信,她依靠的是經驗、是數字、是邏輯為了安慰丈夫,她進一步勸告,態度和「運氣神」(Tyche)的態度沒有差別:「既然機運主宰人的生命,沒有人能明確預知未來,那為什麼還要恐懼呢?最好的方法便是不思不想,糊塗度日」。
而唱詩隊的態度呢?在神祇的地位、威信動搖不定時,他們傳統的虔敬的本能浮升。他們衷心相信神祈,以及由天帝宙斯所訂立的法則天條。對這些凡夫俗子而言,神的存在能使他們在心理上有所憑依,在行為上有所遵行。
很明顯的作家想藉由他的劇本來對抗同一時期的詭辯家,也就是相信人創造了神及運氣神觀念的思想家。顯示冥冥中自有天意,命運生來註定,人力無從更張,人不應該過份高估他的智慧,或者過分依靠運氣。

二十世紀流行的三種主要詮釋
二十世紀對《伊底帕斯王》主要流行著三種詮釋或理論,分別是弗洛依德的「伊底帕斯情意綜」以及「宿命論」和「過失論」[19]
伊底帕斯情意綜
弗洛依德認為,在人格發展的過程中,會經過口欲期、肛門期、性蕾期、同性期、青春期等幾個階段。在「同性期」時,男孩會與父親接近,向父親學習如何做個男人;而女孩與母親親近,模仿母親,學習怎樣做個女人。一旦此時期心理無法順利發展,就會呈現所謂「伊底帕斯潛意識情意綜」或「三角關係潛意識情意綜」,即男孩喜歡母親,害怕父親,女孩子喜歡父親,反抗母親[20]。因此認同此理論的人,認為此劇具體呈現出每個男性與生俱來的弒父娶母的本能。但在胡耀恆教授的觀點中,對於把弗洛依德的理論直接應用到伊底帕斯本人是不適當的。首先,因為伊底帕斯出生不滿三天就被丟棄在沒有人跡的荒山上,他根本就沒有機會與母親親近;另外,他弒父娶母雖是事實,但與他心理調適失敗應沒有直接的關聯。
宿命論
至於第二種「宿命論」的基本認定是,神諭預言伊底帕斯長大後會弒父娶母,到後來果真應驗神諭所言。而伊王雖一心想逃脫這樣的命運,逃離柯林斯城,最終還是成為神完成預言的工具,一歩歩地驗證出自己的真實身世及命運[21]
過失論
依據亞里斯多德《詩學》中悲劇人物的定義:「…尚有一種人介於中間者,其人物特殊之德行與公正,為不幸之降臨於他卻非由於罪惡與敗壞,而係由某種判斷上的過失」和悲劇英雄命運:「英雄命運之轉變不應由不幸到幸福,反之應由幸福到不幸。其不幸之原因非出諸任何罪惡,而係他的本身有某種重大過失。」[22]持「過失論」主張的人,便是以上述之理論來作為引證。
「過失論」認為伊底帕斯就算錯輕罰重,他受罰是應該的,也是道德的,而且正因為罰重於過,才使人感到恐懼與悲憫[23]。伊底帕斯主要招致的批評,如下所列:
n 伊王與先知狄瑞西阿斯的接觸
為了徹底調查出殺害雷爾斯王的兇手,伊王聽從克利安的建議,邀請先知前來諮詢。在先知肯定的指出伊王為兇手後,伊王強烈的感受到被污蔑與侮辱,所以懷疑先知和克利安是合謀奪權。過失論者便是據此指責伊王自信心過強、疑心病重、脾氣火爆等。
但我們若仔細審查兩人對談的經過,可以發現伊王其實並未犯下嚴重過失。在兩人對談的過程中,伊王的語言和心情的變化是非常的複雜與快速,先是大義相求,而後自我克制,最終怒氣相向。相對的,先知的態度先是隱約,而後清楚。假設伊王一直是保持從容不迫、忍讓為懷的態度,似乎跟他急於查出兇手的心情是相抵觸的;並且,若是不讓先知說出真正的兇手是誰,伊王也沒辦法終止調查,終究伊底帕斯還是會發現自己就是殺人兇手。因此,過失論者在此反而間接的增加了宿命論的可信度。
n 對克利安的懷疑與指控
當克利安聽到了伊底帕斯王對他的懷疑指控,前來向伊王興師問罪,兩人詢答過程中,伊王甚至威脅要殺克利安,過失論者批評伊底帕斯倔強、傲慢、任性。
反思伊王在氣頭上為何大出誑語,其實只是反映出他個人的恐懼罷了。因為如果先知的控告成立,他自己就是兇手,他自身便會受到自己所下的詛咒,不是被處死就是被放逐。因此在這樣的前提之下,伊王才會憤怒地轉而懷疑克利安是為了要篡位,才與先知共謀。這些不過是看出人性的脆弱,稱為過失,或許言重了些。
n 弒父娶母
在伊底帕斯生命中,可以被稱之為過失的,應該就是他弒父娶母的事實。但是他弒父其實是出於自衛,或許防衛過當,若以現今的法律觀之,他所受的懲罰,是過重的。另外,他會娶自己的母親,也是在無知的狀況下,並且他就是為了逃脫弒父娶母的命運,才離開柯林斯城的。
或許這正是印證了亞里斯多德《詩學》中對悲劇人物的定義:不幸之降臨於他卻非由於罪惡與敗壞,而係由某種判斷上的過失。

被亞里斯多德再三稱譽為悲劇典範的《伊底帕斯王》,就像是一塊多面的鑽石,在不同角度不同光線下會閃耀出不同的光芒。也因此後世不斷地對此劇作多樣的詮釋討論;不過如何欣賞好的作品,還是取決於讀者本身自己去體會、感受。



[1] 鄧文龍老師─外國史地教材
文藻外語學院共同教學中心網站 http://homework.wtuc.edu.tw
[2] 劉毓秀、曾珍珍合譯,希臘悲劇,台北:書林,1984,頁93-95
[3] 胡耀恆,千年不朽的悲劇:《伊底帕斯王》 http://ccsun57.cc.ntu.edu.tw/~theatre/john/oedipus.htm
[4] 羅念生譯,古希臘戲劇選-,台北:木馬文化,2001
胡耀恆、吳宗文譯注,伊底帕斯王,台北:桂冠,1998
胡耀恆,戲劇欣賞,台北:空中大學,1988
[5] 洪力行:《伊底帕斯王》:神話、悲劇、歌/神劇1999524日。
http://www.complit.fju.edu.tw/complit/ course/020502/oedipus.htm
[6] 胡耀恆,千古不朽的悲劇:《伊底帕斯王》 http://ccsun57.cc.ntu.edu.tw/~theatre/john/oedipus.htm
[7] http://mypaper4.ttimes.com.tw/user/loo0923/
[8] 胡耀恆,千古不朽的悲劇:《伊底帕斯王》 http://ccsun57.cc.ntu.edu.tw/~theatre/john/oedipus.htm
[9] 張炳陽,希臘悲劇的美學基礎─悲劇詮釋與世界觀哲學,台灣大學哲學研究所博士論文,1994,頁15
[10]張炳陽,希臘悲劇的美學基礎─悲劇詮釋與世界觀哲學,台灣大學哲學研究所博士論文,1994,頁15
[11]http://ccsun57.cc.ntu.edu.tw/~theatre/ john/chp1-greek-theatre.htm
[12]張炳陽,希臘悲劇的美學基礎─悲劇詮釋與世界觀哲學,台灣大學哲學研究所博士論文,1994,頁15
[13] http://mypaper4.ttimes.com.tw/user/loo0923/
[14] http://mypaper4.ttimes.com.tw/user/loo0923/
[15] http://ccsun57.cc.ntu.edu.tw/~theatre/ john/chp1-greek-theatre.htm
[16] 原表錄自藍凡《中西方戲劇比較》,轉錄自聽月http://ListenToMoon.yeah.com
[17] 張炳陽,希臘悲劇的美學基礎─悲劇詮釋與世界觀哲學,台灣大學哲學研究所博士論文,1994,頁15

[18] 胡耀恆,千古不朽的悲劇:《伊底帕斯王》 http://ccsun57.cc.ntu.edu.tw/~theatre/john/oedipus.htm
[19] 胡耀恆,千古不朽的悲劇:《伊底帕斯王》 http://ccsun57.cc.ntu.edu.tw/~theatre/john/oedipus.htm
[20] http://www.millionbook.net/js/g/gaoxuanyang/flyd/010.htm
[21] 胡耀恆,千古不朽的悲劇:《伊底帕斯王》 http://ccsun57.cc.ntu.edu.tw/~theatre/john/oedipus.htm
[22] military.fhk.edu.tw/military/publish/fhk_journal復興崗學報/ no.69/劇中劇結構之比較研究.htm
[23] 胡耀恆,千古不朽的悲劇:《伊底帕斯王》 http://ccsun57.cc.ntu.edu.tw/~theatre/john/oedipus.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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